飛行之光

兒童莊子班內容（謄稿草稿）（十五）齊物論（9）


「好人」不等於「救世主情結」。


　　「故知止其所不知，至矣。」──他說，所以呢，人能夠安穩的承認，停在「自己的不知道」這件事情上面，其實是非常偉大的功夫。明明不知道，卻假裝知道，然後覺得自己什麼都知道，反而是很低級的一般人。


　　真正的真人是能夠安穩的停在他的不知道，然後承認「這件事情我並不是完全知道」。這是莊子希望大家修練的境界。所以各位同學如果要練莊子的話，就要承認自己有什麼事是不知道的。


　　因為我們人都不喜歡承認「我不知道」，所以才會常常說「我覺得怎樣」。
會說出「我覺得怎樣」，就是我不想承認我不知道，所以這句話就要再加一句：「應該是這樣吧？」
所以我們就習慣性「把事實當作是這樣」。

　　所以我們不承認「我不知道」，這就是自我的欺騙；人不要自我欺騙，人越自我欺騙越可怕。


　　後面會講到一個東西，就是「罔兩問影」，那就是自我欺騙很糟糕的一個問題。
那是《齊物論》裡面最難的一個東西。


　　他說：「孰知不言之辯，不道之道？」
他就說：唉呀！有誰知道「不言」的這種辯論呢！就是不講話的辯論。
當你知道辯論只是片面的意見，而你再也不想跟他吵架了，這才是真正懂得辯論的人啊！


　　「不道之道」，不要講得那麼黑白分明的那種道，才是真正的道。
他說，如果有人真正懂得這種東西「若有能知，此之謂天府。」

　　中國人古時候的字，「府」通於現在的「腑」，你可以說「天府」就是「天上的家」，如果有人能夠承認這個事情的話，他就活在他天上的家裡面，這是對的；可是如果用醫家的字眼去解釋，如果有人能夠完全承認他的不知道，他就會變成「上天的臟腑」，就是變成「神的手腳」的意思。
所以這兩種解釋都對。


　　「變成上帝的大腸」，聽起來很糟糕喔！大家都希望自己可以變成上帝的一部份，當你練成「天府」的時候，你內心的容量會有多大呢？


　　他就說：「注焉而不滿，酌焉而不竭。」
當你能夠完全練成《齊物論》的時候，對於不同的意見都不再有對立、不太起對抗的反應的時候，那你的心、跟你的能量就不再有浪費了。

　　於是你用「不辯論」省下來的能量，比你去吃什麼健康食品、練什麼氣功省下來的能量都還要多。


　　不信的話，我跟你講，你去練內功，拼命練，去找一家好的、正宗的內功拼命練，練到丹田有氣、把內功練到非常精純，然後去找一個仇人跟他吵架吵一個鐘頭，差不多一年的內功可以在那一個鐘頭裡 被毀掉，那你就可以知道辯論這件事有多可怕。


　　就像我的老師輩，他們練太極拳，他們常常會講一句話說「如果你真的在練太極拳，誰敢生氣啊？生氣對功力折損多大啊！」──因為大家練是練好玩的，所以不知道，不會節省。


　　所以如果你能夠練成〈齊物論〉的功夫，從頭腦的地方把能量省下來，那才是真正的省能量。
你不知道硬要說自己知道，其實是非常浪費生命力的事情，只是人不承認這種浪費。


　　真實的世界是這樣子，因為我們人活在這個世界上，我們要用我們的感知力，感知力也是一種能量，要用感知力去感知這個世界是很不容易的。

　　這件事的真相是怎樣？那件事的真相是怎樣？我們如果承認我們活在地球上的話，你會知道說，隨便一個新聞報什麼兒子殺爸爸，我們都不知道真相是什麼，對不對？


　　所以我們要「把真相感知得很清楚」是很難的，以我們的感知力的能量，是不足以知道全部完整真相的，可是竟然有人就因此用他的幻想力製造出另一個地球，這個能量消耗多大你知道嗎？這非常可怕耶！

　　他有一個幻想的世界，就是──這個世界他什麼都知道。


　　辯論是這麼可怕！
本來，大得像地球那麼大的能量是給你練仙練道用的，可是只因為你不願意承認你的不知道，你就把你所有的能量都拿去製造另一個世界，這叫作「幻境」。這非常可怕！

　　在你的頭腦裡面，你用你的能量去構築一個幻境。這個生命能就是你損失掉的。所以，〈齊物論〉就一直在不辯論、不知道、以及省能量這幾件事情上打轉。


　　所以他就說，如果你真正能練成齊物論的話，你的能量就再也不會減少了。而且，你會發現說，為什麼現在我的生命能這麼豐富呢？他連他自己的生命能是從哪裡來的都不知道，因為這都是省下來的。


　　其實，如果你真的練成齊物論，你會發現說，其實上帝是很愛我們每一個人的，上帝每天都給了我們很多很多的生命力，只是我們都把它用在不對的地方，所以我們不覺得它存在。所以你會覺得，天哪！怎麼有這麼多的生命力在我身上？到底是哪裡來的？


　　他說：「此之謂葆光」。
「葆光」是什 麼呢？你們有沒有聽過什麼「省電燈泡」啊？


　　「葆光」就是把你的能量守住，不要散掉，於是你就像是省電燈泡一樣，這輩子的生命能量可以用很久，消耗的功率比較小。

　　日本人的家電常常要貼一個小標籤「省能源」，這樣家庭主婦精打細算才會喜歡買它。
那我們對我們的頭腦為什麼不精打細算一點呢？

　　要練成一個省能源的頭腦，這樣省下的能量非常多，因為非常多，所以才能練成道家說的「陽神出竅」。


　　雖然莊子給了你這樣一個保證，如果你把你原來拿來「構築幻境」的能量拿來養生的話，你的靈魂的能量就能夠強到那個境界。但是他還是要幫你破除很多東西。

　　因為，我們跟人家意見不同，常常裡面是因為有一些我們的動機，我們會覺得：「我們是出於好意」。


　　就好比說你看到你的小孩觀念不對，你會忍不住要跟他講一番道理，不然萬一他學壞了這樣不好。我們都有一些對別人的擔心跟掛心。


　　不要說小孩，萬一你的父母觀念不對，你也會忍不住跟爸媽溝通溝通，希望他們能夠改變。所以莊子希望用一些方法幫助你破解這種你還想去「耗散能量」的動機。

　　接下來的〈齊物論〉是幫你把這些動機一個一個破解掉。當然一般人是很難消除這種動機的。第一個原因，就是「自以為的善意」。



接下來他說：

故昔者堯問於舜曰：「我欲伐宗、膾、胥敖，南面而不釋然。其故何也？」

舜曰：「夫三子者，猶存乎蓬艾之間。若不釋然何哉！昔者十日並出，萬物皆照，而況德之進乎日者乎！」


　　從前，堯不是把皇帝的位置讓給了舜嗎？
所以我們中國歷史上會認為，堯會比舜還要能幹一點。或者至少他們兩個是理念上很合、可以在一起討論很多事的好朋友。因為堯有兩個女兒都嫁給舜，所以他們是「岳父」跟「女婿」的關係。


　　堯在那邊說：我的事業要交給你繼承。
他的事業是統治中國，所以現在要先訓練一下，先問幾個問題。


　　他就說啦：在中國的南邊有三個蠻族，可能一個蠻族叫作「吃人族」，一個蠻族叫作「吃貓族」，一個蠻族叫作「吃狗族」，堯覺得這三個蠻族真的很糟糕耶！飲食習慣這麼爛喔！他們的文化不好。我舉這個比喻的意思是說：「中國的南邊有三個野蠻民族，他們有自己的文化。」──但是堯帝認為他們的文化相當糟糕。


　　比方說中國人都會覺得要把父母養到老，要孝順，可是愛斯基摩人都會把父母推到外面，讓他自己餓死，他們就有這種觀念啊！他們覺得餓一餓凍死，比生病死了還舒服一點，這才是孝道嘛！他們有不同的觀念。還有人說，因為我們物資不夠嘛！所以不能生太多小孩，小孩生太多就把他吃掉。


　　「真的唷？」


　　「好可怕！」



　　所以堯在中國當皇帝，他就覺得南方有些蠻族，真的是觀念太可怕了。
他就覺得說，我很想出兵去平定他們。這樣子的話，我就可以教他們，讓他們過著我們中華文化的生活。

所以他就覺得「我們應該拯救他們才對」，應該出兵把他們打下來。
然後他就每天坐在北邊，看著南邊說：「南方這邊還有三塊地方是壞人，由不好的生活習慣所構成的。」


　　「獵人頭。」


　　對啊！還要在那邊獵人頭來祭神。他就覺得：「這很糟糕，我們應該出兵平定他們，解救他們於水深火熱當中。」──可是堯也是一個很精的人，我們從莊子書中可以看出堯是一個很精的人。


　　堯帝如果決定這樣就發兵了也就沒事了，可是堯帝他就感覺到一個怪怪的感覺。


　　他就跟他的女婿講：「可是，我『南面而不釋然，其故何也』？」──堯就說，如果我做的是一件百分之百正確的事，我做的時候，心裡面應該是很歡喜的，可是我想到這件事，心裡就有不舒坦的感覺。

　　你們以前有沒有過這種感覺？當你跟你的父母吵架的時候，在吵架之前，你看你的父母會覺得很不舒服；就像你在罵小孩之前，你看小孩的行為你也會覺得很不舒服，先有那種不舒坦的感覺，你為了掩蓋這種感覺，你就跟他吵起來。有沒有這種人生經驗？


　　「有ㄏㄡ ！」


　　所以堯就說：如果我要罵他、要攻打他是百分之百正確的事，為什麼我會有這種不舒服的感覺？
就像上帝要愛人類，為什麼上帝要先不舒服才能愛人類？那個不舒服是什麼東西？他就問舜說：「我心中的不舒服，到底是怎麼一回事？」


　　舜就說啊！那是因為你度量很小的關係。
他對他老丈人講話也很直喔！

舜他說：「那三個國家的國王…」，「三子」就是三個國王。
「猶存乎蓬艾之間」，「蓬艾之間」是什麼呢？

　　他說他們就像雜草一樣，他們才剛剛從猴子變成人，你要他們學會人類的文明，你要有度量。
為什麼要有度量？


　　因為我們中國的文明，是很多很多的人，經過很久很久的時間累積出來的。
他們現在才剛剛踏入人類世界的第一步，那你要讓他們有這個文明，他們必須慢慢有這個素養、一代一代慢慢陶冶他，那個陶冶的過程──其實我們中國也是慢慢從那種狀態爬到今天的，你不給他們一萬年的時間慢慢爬，你要一瞬間把他們改好，有可能嗎？

　　你說，你現在可以馬上教會一個猴子作曲嗎？不太可能。
他需要人文素養的風氣，那不是一下子能夠得到的。


　　舜就說，難道你怕「他們明天就發明核子彈來攻擊你」嗎？不會吧？
他們沒有能力來侵害你，他們的文明比你低，你要克服他們是很容易的。你為什麼容不得他？

　　你明明曉得人要好起來需要很漫長的時間，可是你卻在那一瞬間要求對方。


　　其實，舜這段話的大意，我講白一點，如果你們有面對過你們父母的經驗，你的父母可能有些缺點，如果你真的看你父母的缺點很鎮靜，不要慌亂、好好的看，你大概會承認一件事，他的缺點要改好，大概要等來世，不可能是這輩子。


　　這是舜試圖告訴堯的一個事實。如果你能夠靜下來承認這個事實的話，他的缺點可能不是三百年改得了的，可是我們人都會因為「自己的度量」，容不得這個人這樣子爛爛的，所以就想要他改好，事實上他能不能改？這很難說，不一定。


　　所以舜就在提醒堯說：「你其實是因為沒有度量，所以才有這樣子不舒服、企圖要瞬間改變他的想法，而不是他真正需要改變。」──或許他真正需要改變，但也不是你有生之年去統治他就會改變的。


　　台灣話有一句說：「嚴官府出厚賊」，台語怎麼唸？就是說一個人不夠好，你硬去壓他的話，就像父母教小孩，教得越狠，小孩越曉得怎麼背叛你。


　　就像我小時候已經練到什麼呢？早十五分鐘出門上學，那十五分鐘我可以騎腳踏車，飆到圓環去買漫畫。我媽還以為我很乖咧！提早出門上學。



　　你知道嗎？父母給出來的壓力越大，小孩子越能想出亂七八糟的招數來對付你，就像我們家管得很嚴，晚上都不要出門，都要很早睡。那太好了！你早睡都睡著了，我偷偷把門打開來溜出去。所以壓到後來，花招會越來越多。


　　如果你壓得很死，直到有一天，再也壓不住小孩了，那麼，小孩子就會情緒爆炸給你看。


　　所以他又說啦！你這樣心裡不爽快是為什麼呢？
從前堯的時代，還有嫦娥的丈夫──后羿。

　　后羿那個時代還有十個太陽，這麼多太陽，是從哪裡來的不知道。

　　舜就跟堯講說，自然界裡面，有些東西是屬於「天」的東西，像太陽的光和熱，就是上天對地球的愛；如果沒有太陽，人類在幾分鐘之內血液就凍結了。

　　請問太陽會說：「因為你是壞人，所以我不給你熱度」嗎？不會吧。
所以舜對堯帝說：「上天是很大方的，造物者因為他有無限的時間跟空間，所以他可以容許一個人一直壞下去，壞到他的靈魂完全毀滅，或者壞他幾萬年，然後慢慢讓浪子回頭。」

　　對於有無限空間跟時間的人，他可以用這樣的角度看待人，這就是上帝的眼光。就像我們之前講到「神人」對不對？把人都看成螞蟻和烏龜，都不知道怎樣愛人。

　　但是，他就是慢慢等你進化嘛！我都不用督促你啊！哪有人看到螞蟻在爬還用棍子一隻一隻趕？


　　舜就說，上天是一種「什麼都容得了」的存在，他說，像太陽這種沒生命的東西，都可以這麼大方，何況「德之進乎日者乎」，你身為一個皇帝，你的道德操守應該比太陽還要進步才對，可是你現在竟然比太陽還要小氣。

　　舜說：「你不能這樣子，我們一旦在這世界上生活，我們會發現上帝容得很多事情。上帝容得，你身為一個想要進步的人，上帝容得、你就不能容不得。」他是這樣告訴堯。


　　你知道，基督教好像有三句話的祈禱詞，我覺得蠻好的。
他說：「對於我所能夠改變的事情，請上帝賜給我力量去改變；對於我不能改變的事情，請上帝賜給我力量接受他；並且請上帝一定要賜給我分得出前面兩者差別的智慧。」



　　這是一個很重要的觀點，可是現代人的禱告是：「對於我所能夠改變的事情，上帝你要給我力量拗到一定這樣子；對於我所不能改變的事情，上帝你更要給我力量讓我硬拗到一定要這樣子；對於這兩者的差別，拜託上帝，你永遠不要讓我看清楚。」


　　我聽到很多上教堂的媽媽，他們的祈禱詞就是跟上帝說：「上帝啊！我的孩子怎樣怎樣不乖啊！你要把他教好啊！我的丈夫很花心啊！請讓他回頭啊！」──上帝好像是你的奴僕一樣，是你的免費徵信社跟免費家教班。

　　好奇怪，上帝為什麼要為你做這麼多事情？上帝不會關心這種事吧？
因為這些媽媽們自己的心很狹窄，容不得丈夫花心、也容不得小孩子不聽話，所以要強迫上帝跟你一樣低級狹窄，「因為我很氣我丈夫，所以上帝你也要很氣他。」


　　舜跟堯的對話只是一個象徵符號，最重要的是我們平常在跟人相處的時候，也要想一想。
就像我從前，也曾遇到很惡劣的上司跟同事，那時候我就會升起一種「不能容忍」的感覺，就會想要改變他們、改變現狀。

　　可是後來，我發現說，一方面也是徒勞無功啦！因為人如果不是全心全意希望你來改變他，其實你是不能介入的。

　　另外一點就是，我最近發現，人類，其實有上帝在修理，講白一點 就是，惡人自有惡人磨。
不是有因果報應的說法嗎？人世間有一種清楚的定義叫作「物以類聚」聽過吧？

　　「物以類聚」這個法則，是「報應」這個東西最容易發生的媒介。
你喜歡騙人，你就會遇到喜歡騙人的人，然後兩個人就鬥起來，所以到最後就是「惡人自有惡人磨」的狀態。


　　我最近遇到一個很惡劣的朋友，他的態度很惡劣。
當他惡劣的事做得太多時，我就會開始反省說，我是不是「跟他有相同的個性」存在？


　　因為惡人自有惡人磨，「我既然會被這個人磨到，很可能是我的內心，跟他有掛勾的事情。」
然後，我就把這個朋友的缺點列一張清單，我不對他做的事情列清單，我是針對他的個性特質列清單。

　　比如說他把我整得很慘，是因為他做人太過熱心，半夜打電話把我鬧起來，說什麼某某漫畫有新出版的漫畫。我說：神經病啊！我要睡覺！……之類的。

　　就是說，他虐待人，善意、惡意根本沒關係，會虐待人就會虐待人。我就把他的個性特徵列一張清單，然後把所有跟他有類似之處的嫌疑全部都改正，然後他就漸漸從我生命中消失。


　　所以「報應」是「物以類聚」法則來的東西。


　　比方說你覺得很煩，你的父母聽不進別人講的意見，其實你有沒有想過，你也是聽不進別人的意見的人。都是這樣嘛！大哥不要怨二哥，報應就是這麼來的。


　　如果你要跟你的父母相處愉快的話，最重要的是你不要像他。
他所有的缺點你都改好了，你就不太會被他虐待到，這倒是真的。

　　如果對方的缺點是你沒有的缺點，你看到的時候，就會覺得他很可憐，不會覺得很生氣；但如果對方表演的是一個你有的缺點，你就會很生氣。

　　你有沒有發現，「家人對罵」的內容都很像？
「你都不理解我的立場！」「你都不 為我想一想！」「你都不想想我為你付出多少！」……兩邊都是這樣罵。然後兩邊都像討債鬼一樣，一樣的模式。



下面這一段是有名的「四問四不知」：

齧缺問乎王倪曰：「子知物之所同是乎？」曰：「吾惡乎知之！」
「子知子之所不知邪？」曰：「吾惡乎知之！」
「然則物無知邪？」曰：「吾惡乎知之！」
雖然，嘗試言之。庸詎知吾所謂知之非不知邪？庸詎知吾所謂不知之非知邪？

且吾嘗試問乎女：民濕寢則腰疾偏死，鰍然乎哉？木處則惴慄恂懼，猿猴然乎哉？三者孰 知正處？民食芻豢，麋鹿食薦，蝍且甘帶，鴟鴉耆鼠，四者孰知正味？猿猵狙以為雌，麋與鹿交，鰍與魚游。毛嬙麗姬，人之所美也；魚見之深入，鳥見之高飛，麋鹿見之決驟，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？自我觀之，仁義之端，是非之塗，樊然殽亂，吾惡能知其辯！」

齧缺曰：「子不知利害，則至人固不知利害乎？」王倪曰： 「至人神矣！大澤焚而不能熱，河漢冱而不能寒，疾雷破山、飄風振海而不能驚。若然者，乘雲氣，騎日月，而游乎四海之外，死生無變於己，而況利害之端乎！」


　　齧缺問王倪一個問題。
王倪也是一個真人。


　　我們前面不是說，舜認為堯的度量，跟上帝比，還差得很遠嗎？
接下來這一段就講說，如果你是上帝，你的度量是什麼東西？

　　他藉著一個道行比較低的齧缺，問一個修為比較高的王倪，來說明這個問題。
這就是莊子裡面有名的「四問四不知」。

　　就是齧缺他問了四個問題，王倪都說：「我怎麼知道？」


　　第一個問題是：「子知物之所同是乎？」這是什麼呢？
如果有一個道理，在任何一個東西上面都是「yes! yes! yes! yes!」──代表他一定是真理對不對？我們說過，真理是有普遍性的，你套在任何事情上都是對的，這樣就是真理，也就是道家所說的「道」。


　　他就說，「任何東西裡面都存在的那個道理，你知道嗎？」王倪就說：「吾惡乎知之！」──「我怎麼會知道！」



「惡乎知之！」好像是古代的感嘆語句，所以會說得蠻大聲的！






　　齧缺又問第二個問題，他說：「你知道你不知道的東西嗎？」

「我怎麼會知道！」



　　齧缺又說：「那不是什麼都很笨、什麼都不知道了嗎？」


　　王倪說：「我怎麼會知道！」──我怎麼知道東西笨不笨？我連什麼是「聰明」都不知道。



　　當王倪回答到第三個「我怎麼會知道！」的時候，他發現齧缺開始有點會錯意了。
因為齧缺這個小徒兒，開始有一點奇怪的眼光出來了──「哦！原來你是白癡。」


　　王倪也不希望齧缺就這樣搞錯，所以他就說：「我跟你講喔！我的『不知道』背後其實是因為我知道某種事情，所以我才回答不知道。」


　　他就說，我之所以回答你「我不知道」，其實背後是有一些道理的。


王倪說：「雖然，嘗試言之。」──雖然我跟你回答「我不知道」，但是我要跟你說明一下，為什麼我回答不知道。


　　「庸詎」的意思，就是「你如何能夠…」。


　　「如果我告訴你『我知道』，你如何能夠知道那「知道」就是「知道」呢？
說不定，我明明不知道，但我故意騙你說「我知道」，對不對？

　　就像我們現在有很多人什麼都不知道也敢講。
我告訴你「我知道」，難道這「知道」就很對嗎？


　　如果我告訴你「不知道」，你就覺得我這答案很爛嗎？
說不定「不知道」會是比較好的答案喔！


　　我回答「不知道」，因為我知道一些事情──所以他就解釋給你聽。


　　「且吾嘗試問乎女」，那我來問你一下。
那個「女」就是「汝」啦！加三點水而已。

　　接下來他要講象徵物喔！這些象徵物，要代入到生活，我們才能懂。


　　他說：「民濕寢則腰疾偏死」，人如果躺在濕的地方，就會腰酸背痛，得到風濕病，蔓延到後來會半身不遂。半身不遂就是「偏死」，半個人已經不能動了。


　　他說，「請問，泥鰍會這樣嗎？」──泥鰍如果整天泡水會不會得風濕病？不會吧。


　　人類泡水會得風濕病，泥鰍就不會。

　　他說，「木處」，就是把一個人放在很高的樹頂，就會「惴慄恂懼」，這四個字都是害怕的意思。如果把你放在一百公尺高的樹頂，你就會很害怕。

　　可是他說：「猴子會嗎？」


　　他接著再問：「那請問，猴子、 泥鰍跟人類，哪一個是真正知道『居住的品味』呢？」
這個問題真正的答案，應該是「我怎麼會知道！」，對不對？


　　泥鰍喜歡的居住環境，跟猴子喜歡的居住環境、跟人類喜歡的居住環 境，根本就不一樣啊！那到底誰才知道「真正的住宅品味」是什麼呢？


　　那，接下來我們換個話題，來聊聊「吃東西的品味」吧！
我們現在不是有什麼五星級飯店、三星級 飯店嗎？喔，我講錯了，現在評價餐廳，餐廳最好的評價應該是三星，旅館最好的才是五星。


　　他就說啊！老百姓喜歡吃「芻豢」，「芻」就是穀物類，「豢」就是肉類，我們人類喜歡有麵包、又有肉，蔬菜水果都有。

　　可是麋鹿喜歡吃一種草，「薦」就是平常用來鋪席子的一種草。
「蝍且」是蜈蚣，蜈蚣喜歡吃什麼？古時候的人認為蜈蚣喜歡吃「帶」，「帶」就是「蛇」的意思。

　　如果有一條蛇被壓死在馬路上，蜈蚣就會跑過去吃。是不是真的？不知道耶！蜈蚣最喜歡吃被車輪壓扁的蛇。


　　「鴟鴉」就是「貓頭鷹」，貓頭鷹最喜歡吃老鼠。他就說啦！人類跟麋鹿跟蜈蚣、貓頭鷹，誰的「飲食品味」是最正確的品味呀！



　　「我怎麼會知道！」



　　他又說：「猿猵狙以為雌」，「猵」就是「偏心」的「偏」。
猿類的生物，要找女朋友，如果找不到同類，就只能找一隻猴子來求婚，因為牠們長得比較像，審美觀比較接近，「看起來你好美唷！」

　　那我們人類就會覺得，兩個動物都一樣醜嘛！都是獠牙跟毛。


　　麋想要交朋友就會去找鹿，因為麋跟鹿長得比較像，看起來只是髮型不一樣而已，所以就覺得可以交個朋友。


　　「鰍與魚游」，泥鰍在水裡，就跟魚一起玩，連青蛙來，他都會覺得：「你長得太奇怪了，我不要跟你交朋友。」──所以這是美醜的觀點。


　　他說：「毛嬙麗姬」，這都是當年春秋戰國時代的美人，他說「人之所美也」，接下來講到一個成語，叫作「沈魚落雁」你們有沒有聽過？「沈魚落雁」就是講一個人太美了。


很美的魚，你從正面看應該是這樣子──（畫圖）

　　「好噁心喔！」


　　「牙齒耶！」


　　「so beautiful!」


這是魚的審美觀，魚習慣的「大美魚」。



然後呢！雁喜歡的大美雁正面是這樣──（畫圖）


「是豬嗎？」


「大舌頭！」



然後，這是鴨子心目中的大美鴨，正面是這樣子沒錯吧？唐老鴨看過吧？


　　如果魚認為的「美魚」是這樣子；雁認為的「美雁」是這樣子，有一天，人類的美女──西施，在河邊洗完臉，對著大自然燦爛地一笑……那，西施是一個眼睛、鼻子長這邊、嘴巴長這邊（畫圖），對鴨跟魚來說，牠們看到的是驚天動地的醜八怪。


　　然後西施對著樹林一笑，鳥看到了：「不得了，妖怪來了！」──然後就「ㄆㄧㄚ」從樹林裡飛出去，魚看到了，就全部嚇得沈到水裡去。

　　所以「沈魚落雁」，代表魚跟鳥跟人類的品味不一樣。


　　他說：「魚見之深入，鳥見之高飛，麋鹿見之決驟。」──當西施這種等級的超級美女，例如林志玲在山上拍片，在山上嫵媚的一笑時，魚看到全部沈到水裡，鳥全部飛掉，麋鹿看到，全部像逃森林火災一樣逃到樹林深處。這就是林志玲的美麗，麋鹿看到了會說：「天哪！我眼睛受傷了，我要回家看看我們家的小鹿斑比消消毒。」──所以這是很相對性的觀念。



　　他又說：「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？」──牠們四種動物，所謂的「長得漂亮」到底是什麼樣子？誰知道！對不對？


　　這些東西，其實是文學上的「象徵物」，這些象徵物是在講說，其實我們人的品味、好惡都是堆積起來的東西。


　　我之前在上課時有講過，我媽媽因為從前我外公做生意失敗，欠人家很多錢，他們全家都被討債的追，一直到我媽媽嫁給我爸爸，討債的還到我爺爺奶奶家討債，我媽覺得人生最大丟臉的事莫過於此，所以我媽從此就告訴我這個兒子說：「兒啊！人生最重要的事是絕對不可以跟人家借錢啊！」──對她來講這是人生中最痛苦的回憶，所以她就會覺得人生最重要的事是這樣。


　　這種觀念的形成，其實就是我們剛才說的，蜈蚣喜歡吃蛇還是什麼的問題。
他的人生到底把什麼東西放到最重要？每一個人都不一樣，這就是我們人的品味。


　　所以我媽媽的人生品味，可能最重要的是「不能跟人借錢」，所以她永遠要把錢存得很夠，所以她一輩子不需要跟人家借錢。同樣的，我們有沒有不同的品味呀？


像你們最喜歡什麼？

　　「戰爭。」

　　「戰爭遊戲。」


　　「洋娃娃。」（男生大笑！）


　　我有聽過我的女同事說，女人最重要的、一輩子的事業叫作減肥。（笑得更大聲、更誇張。）



　　就是每個人都有他特別喜歡的事情，這是她最偉大的價值觀。
其實減肥一點都不容易耶！不然你瘦給我看。



　　「那男生就要健美。」


　　現在這個年代男生才需要健美，在1960年代男生都像老師這個樣子，ㄔㄨㄛˊㄔㄨㄛˊ的，沒什麼肉，也大剌剌的走。


　　後來才說不行喔！我是因為活在2006年代，所以才很醜惡，要是活在1960年代就很輕鬆，所以現在的007簡直是阿諾，當年的007在海邊游泳，差不多就像老師這個樣子。



「老師我跟你講，古時候的女生都要胖胖的才美。」


「楊貴妃。」


　　所以光是這樣我們就知道，唐朝的美女，跟現在的美女就不一樣對不對？
唐朝的美女都比較肥。


　　有一部卡通片叫作《死神》你們有沒有聽過，裡面的織姬、松本胸部都好大，對不對？現代人都覺得胸部大很美。可是來自1920年代的我的奶奶跟我外婆，她們說1920年代的女生胸部越小越好，都要從小把它包紮得緊緊的，讓胸部看起來平平的，這樣的女生看起來才有大家風範，跟男生一起出來逛街，才不顯得很累贅──這才是那時候的新女性。

　　所以都有不一樣的觀點，光是一個「美醜」就有很不一樣的觀點。
像現在有一本書叫作《富爸爸、窮爸爸》很流行，所以很多人都把理財看成很重要的事情，在二十年前那本書還沒有流行的時候，在二十五年前的台灣，什麼事情最重要？反攻大陸最重要。


　　那時候大家都要努力奉行「三民主義」，那現在，我們快要不知道什麼叫作「三民主義」了。那個時代，那件事最重要，那是最高的價值觀。所以到底人生什麼事情最重要？一直在變化。
我們永遠也搞不清楚。


　　對我來說，我覺得最重要的事情是，每天在家裡面看看漫畫、準備功課，還有睡覺──陳水扁？我不認識陳水扁。（哄堂大笑）沒跟他講過話、沒有一起吃過飯，我跟他不熟。


　　可是像我認識很多人，他們每天下班就要到健身房，去跳有氧舞蹈，還要做重量訓練，他們的人生大部分的時間都要花在這件事上面，他們就有不一樣的觀點。

　　所以每一個人都已經決定「自己最重要的事情」，都不一樣，就像有些人一輩子最重要的事情是想要有一棟房子，那樣才會安穩，可是對我來講，房子隨便啦！賴在爸媽家住一住就算了。


　　但是我放棄了什麼？我放棄了妻子。

　　我爸媽都跟我講說：「你這種人不可以結婚喔！你這種人會害女人一輩子。」每天都在家裡罵，不准我結婚，因為我這種隨時都可以放下一切的人太可怕了。

　　因為我隨都可能說，我今年不想賺錢，我今年要讀書。所以我就有我不能有的東西。
對我來講，每天能自由自在的讀書是非常幸福的事情，所以我可以為它捨棄另外一樣事情。


　　所以，光是這二十年，人類的價值觀就非常不一樣了，就像二十年前的007演員叫作史恩康納萊，現在外國的演藝圈提到史恩康納萊，就說他是──那個講話大舌頭的人。帥哥已經不是帥哥了。


　　像後來流行F4，後來又有什麼新的明星。我都覺得現在的明星看起來都有點笨笨的，但是這又關係到我的論點了，可能我覺得「人看起來聰明聰明的」比較可愛。

　　說不定現在的人覺得人看起來有點笨笨的比較可愛，就像現在為什麼大家都喜歡趴趴熊的布偶，對不對？因為「看起來笨笨的好可愛喔！」

　　應該是說…女生喜歡的布偶看起來都笨笨的，因為笨笨的比較可愛嘛！
如果女生喜歡的布偶是「眼睛很銳利」，放在家裡，感覺好像要鬧鬼一樣。


　　「Keroro軍曹看起來就笨笨的嘛！」


　　「Keroro軍曹是傻蛋。」


所以Keroro軍曹放在魚的面前，就會覺得他長得很帥。


　　所以這種種不同的品味，是存在的。
不同的人生觀是存在的，而這種人生觀，又關係到他那個年代堆積起來的觀念、加上他自己的人生體驗。

　　就像我外公那時候如果沒有欠人家錢，我媽日後早就會開始亂花錢了，就像我一樣。
所以有一些因緣際會的巧合，會影響那人的人生觀，一旦形成之後，那個人生觀，就會成為他的另一個宇宙，而那個宇宙是不容許外人侵犯的。


　　所以當你遇到了你的父母、你的爺爺奶奶，他們的觀點很死板，你要知道「這是他們的宇宙，那是不容許別人侵犯的」，所以我們對這些人要有度量。


　　那如果你看到自己的小孩，形成了奇怪的觀念，你也要反省：「我到底給了他什麼樣人生，才會在十二年之間產生出這樣的觀念。」──因為很可能是一兩個很小的變因，刺激他變成這個樣子。比如說，有可能是他小時候，曾經有一次你答應要買玩具給他，然後你忘記了，沒有兌現，結果他就覺得「大人都是騙子」。


　　就像從前我在一個公司上班，我的老闆是一個女老闆， 有一天下班，我跟一個工讀生，就看到老闆的兒子要求買戰鬥陀螺，他媽媽就跟他講說：「你先不要買，我們先回家；回家以後晚上我們再出來，媽媽給你買兩個喔！」──結果那小孩就在那邊狂哭狂吼，說什麼……哪一次媽媽答應要買什麼給他，結果都沒有買，「你們這些大人都是騙子！」──就把他媽媽哪一次、怎樣騙他的事情，一件一件數出 來。


　　我跟那個工讀生在旁邊看到這場家庭紛爭，我們都在一旁感嘆說：「這小孩好聰明喔！媽媽騙他都少次他都記得耶，不是白癡耶。這小孩子多好啊！沒有被大人騙倒。」


　　你要想喔！你對你的小孩失信一兩次，等到那個小孩四歲的時候，他哭起來就這樣數落你的罪狀給你聽，很難看。


　　所以父母對小孩耍一些小動作，小孩子很聰明，他可能覺得「對你兇也沒有用，乾脆不跟你鬧了」，但他心裡會永遠會記得你那些不好的事情，然後就形成他自己的人生觀。


　　比如說：「大人要我用功讀書 只為了他自己的面子。」
這小孩子看到父母就會覺得：「我再聽你的話，我的人生會毀在你的手上。」──我是為誰活的？看到你就討厭。

　　父母做到這麼失敗，那也沒有辦法啊，對不對？
你要改變你的孩子，就不是在行為上說：「兒子啊！媽媽是愛你的，你不應該這樣子想！」──怎麼可以這樣講呢？孩子已經把你當騙徒了，還這樣講，已經被你騙了不曉得多少次了，你越講他越逃。


　　所以你必須在生活中有「真正值得他信賴」的事情發生。
不然這些小事情，小騙局堆積幾個，他就把你看成這種人了。


　　我們捫心自問，如果你的同學、同事，跟你說過幾次謊話，或者借錢不還，你再也不會信任他了。那你怎麼可以要求小孩信任你呢？所以很多事情都是你自己造出來的。

　　你不能「自己造出那個結果，又要求人家要改變這個觀念。」──就像我外婆常打電話來罵我說，叫你幫忙買東西你都會忘記買，所以要打電話來提醒你。

　　我說：「我有買過啊！」
可是她也可以說： 「你也有忘記買的時候啊！」──信用是很容易破產的，所以人與人的溝通必須在實際的相處裡面做到無懈可擊，人家才會接納你。

而不是用嘴巴講，不是用講的，用講的不會改變事實。
光是說：「你不要這樣看待我，你應該怎樣看待我」──這種辯論是非常無聊的。
所以從這些點，我們也可以知道，人真的沒有什麼好辯論的。


　　接著他又說：「自我觀之，仁義之端，是非之塗， 樊然殽亂，吾惡能知其辯！」
於是王倪就說，從我的角度來看，「仁義之端」，「端」就是邊邊。仁義的邊邊是什麼東西啊？

　　就像有些人說「這樣做是對的」；有些人說：「吃這東西會身體健康」，這些都是「邊邊」。
什麼叫作「邊邊」？

　　就像有人說：「吃小麥草會清熱解毒可以健康」，可是吃到後來手腳冰冷。因為小麥草很涼，很下 火，吃到後來胃都不會動了。

　　你說「這東西好」，它的好也有限度吧？


　　我們現代人說的好、或者不好，都是有限度的。


　　就像現在流行健身，所以大家都說健身好，可以讓精力豐沛，結果大家都沒有時間讀書，每個人都練得像草包一樣。可是你要說我這個人，我常說我是溫室植物人，從來不運動，我一天到晚在家裡讀書，我這種人很慘耶！我連爬下樓到樓下去熱一下便當我都懶：「好累喔！我不要吃了。」──就這樣半死狀態，像我這樣也不對呀！

　　我的便當放在樓下的冰箱，微波爐也在樓下，我常會覺得說：「啊！要下樓熱便當，好累喔！那這頓飯就省了，等下一頓家人做了我直接吃就好了。」──我已經幾乎是這種廢人狀態，因為我要知識，我不要像你們這樣一天到晚練身體像草包，可是我過得比草包還不如。

　　所以這種是非觀念到底是什麼東西呢？很難說。而且我曾聽人家說，妓女跟酒家女沒有一個是傻瓜，所以你要孩子開智慧，你就讓他去做酒家女跟妓女。就是如果你的孩子很笨，你要他開智慧，你就把他丟到黑社會去。很多事情很難說什麼是最正確的──據說黑社會的人好像EQ比較高耶！因為有很多人都會被他得罪，他如果得罪人就會被捅死。所以要很小心。


　　「樊然殽亂」，「樊」就是「繁雜」的「繁」，也可以寫成麻煩的「煩」，都可以。


　　「殽亂」，就是混淆的「淆」，「吾惡能知其辯」，王倪就說：「世界上有那麼多不同的觀點，有那麼多不同的人生品味，你要我隨便挑一 個跟你講說這是絕對的對，我有辦法嗎？」──說這是所有人都應該遵守的道理，我有辦法告訴你嗎？沒有辦法。

　　因為就算我知道什麼是真理，我告訴你了，你也會覺得： 「天下有這麼多人講法跟你不一樣，我為什麼要相信你？」──所以不必講了嘛！


　　齧缺就問他說，那你不知道利害，「利害」就是好歹，好歹就是好壞。
齧缺就問他說，你不知道什麼是好、什麼是壞，什麼是對人有好處的、對人是有壞處的？
那請問你，真正到達最高境界的至人，也不知道好歹嗎？


　　王倪就說：「至人知不知道好歹不重要；重要的是，好歹對至人來講沒有意義。」──他就說，如果你已經練到我們道家說的最高境界，他已經靈魂跟宇宙在一起，每天坐在上帝的旁邊，宇宙對他來講是腳底下的一個池塘，他坐在那邊看戲一樣。

　　他就說：「大澤焚而不能熱」，有一天太陽撞地球，一個大的湖都已經燒乾了，噴出火來了，至人也不會覺得熱；「河漢冱而不能寒」，「河漢」就是銀河，整個銀河都結成冰了，那也冷不到他；「疾雷破山、飄風振海而不能驚」，就是打雷啊！風把海吹起來有海嘯 啊！我們現在聽到海嘯都嚇死了，那至人也不會怕啊！

　　因為那種人是「乘雲氣，騎日月，而游乎四海之外」，他根本已經飛在宇宙外面，對他來講，他的肉體有、或者沒有都沒關係，肉體好像一個即可拋的垃圾袋一樣，有一天死了就丟下就走了。


　　這樣的人，宇宙毀掉對他來講都沒有關係，那你要跟他講說：「ㄟ！你要奉行哪種交通規則，對你的人生比較好」──這對他來講有意義嗎？

　　他說，很難有意義吧！所以，「你說什麼好歹，至人幹麻知道什麼好歹啊！」對他來講，他已經活在那個世界了，那些「利害之端」──那種對你比較好、或比較不好的事，就像「我今天早上吃一顆維他命，這樣才能身體好。」「我今天下午不要曬到太陽，不然紫外線會傷到。」……這種事情對至人已經無法構成任何意義了。


　　所以莊子一直在告訴你，人類的可能性是很大的，最好能開發到「人類可能性的極致」，這樣子人類世界上很多煩惱，就自然不是你需要煩惱的了。


　　這才能到達他說的「遊玩」的境界，對不對？
但是，如果沒有開發到的話，至少有很多方法可以讓你的生命品質變得更好；因為開悟成道的人，可能幾千年才有一個，但是幸福的人可以多幾個，至少你照著做的話，可以過得很幸福喔！